謇翁余温

□倪正平

有什么能比“活着”的古迹更能打动人心？！

在海门常乐，有一条飘着酒香的小路，叫颐生路；颐生路上，有家念叨着就能让人心起醉意的厂子，叫南通颐生酒业有限公司。这里既是遵循世代流传工艺的古派作坊，又有机器、流水线加持的现代手段，更兼迎合当代人消费习惯的创新成果。这些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家名为颐生的酒厂为清末状元、中国著名教育家、实业家张謇所创。据记载，张謇高中状元后，家府“敦裕堂”宴饮颇多，便制“家酿酒”招待宾客。后创办垦牧公司，因工人御寒所需，且垦区所植大麦、高粱适宜酿酒，就在垦区设立颐生酿造公司。后厂基被大风海潮所毁，遂将酒厂迁至常乐老宅。百年沧桑，至今酒旗飘扬，醇香四溢。从大生纱厂开始，倡导“父教育、母实业”的张謇一生创办了20多家企业，经过一个多世纪的风雨侵蚀，大浪淘沙，颐生酒业成为如今唯一遗存、成就绝唱。

我们对古迹的尊崇，一般依附于其历史功能，以及今天人们对遥远过去的遐想。穿越几百几千年的时间迷雾，遥想当年生动鲜活的样子，仿佛置身其间，于是就有了穿越时空的刺激与感动。只是这样的感觉并不常有，我们在面对被时间窒息了功能的所谓纯粹古迹时，要想来个时空旅行并不容易，如荒野中的断壁残垣、偃旗息鼓的古战场，或者采用现代技术打造个所谓古迹。而“活着”的古迹就完全不同，比如烟火气十足的古镇、经久而不熄的烧瓷窑火、泛着包浆的百年老店……他们从古走到今，迭迭着每个时代的年轮和沉积层，让今天的人们能较容易地解读出其蕴涵的时代递进的信息脉络。

显然，颐生酒业属于后者。于是，当我们在暮春之际到访常乐颐生酒厂时，就有了似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切换的感受。

在几排20世纪70年代翻建的老式建筑里，我们见识了传统工艺的酿酒方式，水泥地上的粮食被装进巨大的灶锅里，用蒸汽蒸熟。当简易的吊臂把巨大的锅盖吊起，顿时满屋蒸汽腾腾，飘荡着浓郁的香味。进锅、出锅、转运，一切都是人工的。在我看来，这种原始粗放的加工形式，既是对传统工艺的传承，更是早年颐生酒业生产场景的历史拷贝。

从这里转到后屋，便是颐生酒业的精华之处——百年老窑群。昏暗的空间里，一大片传统的发酵池像棋盘上的方格整齐排列在地面上，盖在酵池上竹帘上印有“清光绪年窑”字样。出于工艺要求，里面的光线是暗淡的，墙上只开了为数不多的几扇玻璃小窗，从屋顶上吊下来十几盏灯笼，泛着暗红的光。120年来，躺在这里的42只泥窑一直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着，蒸熟的粮食在泥窑里发酵升华，丰富的微生物使得酿出的酒格外香醇浓郁、清冽甘爽。自建窑以来，保持了原貌、原址、传统工艺的颐生窑池从未中断从粮食到基酒的演化，被誉为“活态生物古窑”。泥窑有中国古代第五大发明之说，因而这片至今“活着”的窑群弥足珍贵。2011年，“颐生酒酿造技艺”被列入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。

在厂区，还完整保留了一排张謇当年办公用的二层小楼，名为“扶海垞”，砖木结构，二楼前面为木质长廊，两侧配有木质楼梯。楼前，一尊晚年张謇的雕像背楼而立，右手拄拐，左手轻举，眼神深邃，似在思考着中国轻工业的发展之路。这排陈年小楼虽不起眼，却是张謇出生地海门常乐目前唯一完好保留、留有状元气息的古建筑，见证了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发展，因而它与这里的产品一样，历久弥香，成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。

相比许多气派、宏大、智能的工业单位，这里的设施显得有点“小家子气”，甚至是陈旧和简陋的（当然，除了传统的酿酒工法，南通颐生酒业有限公司在新厂区也建设了现代化的酿酒流水线，在工艺上也有许多创新与发展），然它真正价值恰在这些固化在旧时光的古迹、古法上，无论是从商业价值，还是人文价值。循着这条穿越百年的时空隧道逆行，书籍里的张謇，图片里的张謇，人们口口相传的张謇，活生生地走到我们面前——在办公室里伏案疾书；在泥窑群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酿酒工人忙碌；在盛满美酒的酒坛里舀出一勺，小咂一口，品尝它的甘甜；在厂区的绿荫下置一几案，与宾朋对酒畅聊、纵横国事……这是呕心沥血的张謇，这是豪气冲天的张謇，更是家国情怀的张謇。

莫道状元耽醉意，一盅扶垞醒乾坤。在今天张謇老家的这片小天地，颐生酒业、颐生酒、张状元，是如此自然而又强烈地纠缠在了一起，常常让人择其一进而浮想联翩，追思先贤伟业。是酒精的催化，还是张謇的人格魅力太过强大？抑或兼而有之。在当今大牌名牌林立的酒市场，颐生酒也许不是显山露水的，但它非同一般的历史承载，足以让我们生出一种南通名酒、品质非凡的自豪与底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