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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3月0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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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版:副刊▪春江水
2025年03月08日

麒麟镇杂忆

本文字数:2454

□ 陈汉忠

 

麒麟镇老街       施永摄

 

这是一座极普通的乡间小镇,街宽不足十米,街面中间铺着长条青石,两旁店铺清一色木质排门。街道上从早到晚人群熙熙攘攘,偶尔有供销社往乡下代销店送货的拖车,在高低不平的石街上驶过,发出阵阵玻璃器皿摩擦的声响。还有西桥头终日冒着白色蒸汽的老虎灶,门口永远有一长溜排着队的竹壳暖瓶。

这就是麒麟镇留给我最初的印象。

据海门县志记载,麒麟镇诞生于清代乾隆年间(1777年),距今已有230多年历史,这里原是冲积平原形成的一片沙地,史称“东洪沙”。在漫长的岁月更迭中,麒麟镇几经沉浮,历尽沧桑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,小镇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店面勉强支撑。最难让人忘怀的是1948年中秋之夜的大石桥阻击战。在解放麒麟镇时,遭到四甲之敌增援,我阻击部队死守海界河的大石桥,在桥面、水上和敌人拼起了刺刀,敌人丢下了许多尸体却未能突破我军防线。我军也有数十位烈士为解放麒麟镇献出了宝贵的生命,他们的名字永远被麒麟人铭记。

麒麟镇的悲壮往事,让我对这座小镇肃然起敬。

在我的记忆中,麒麟镇菜市场紧靠畜牧场河。河约有二十米宽,既是宅沟,也是镇上人生活的取水点。麒麟镇的菜市场是露天的,分东西两块,东边卖活禽和家畜,还有竹木器和乡下人晒东西的芦席和笤帚簸箕等。市场西半边,乡下人把自家种的蔬菜和黄豆、花生米之类的干货拎到集上,换回油盐酱醋之类的物品。蔬菜摊北边有座被海门人称为“达子”的地方,那是买卖鱼虾之类水产品的。因为鱼虾相对蔬菜要贵重,市管部门派专人在“达子”司秤,俗称“主人家”。围着“达子”,人们讨价还价,成了早市上最热闹的一道风景。

畜牧场河被麒麟镇人视作母亲河,岸堤不高,铺有六七级石阶,河面上架了座米把宽、三米开外长的栈桥。栈桥略高于水面,桥面由一块块木条拼接而成。小河仿佛专为麒麟镇人而存在,它宽阔处长约一两百米,由西往东,紧贴小镇居民区,然后绕了个弯,流向东南方的头匡河,浩浩荡荡奔长江去了。

岁月冲淡了往事,许多关于小镇的画面在我记忆的屏幕上已是支离破碎。唯有对小河的记忆依然清晰,晨雾间洗菜淘米的大叔大妈,春雨中戴着草帽的钓鱼汉子。对了,还有光着膀子肩上搭条毛巾的小河挑夫的身影。

挑夫姓汪,是麒麟镇的原住民,我已记不清他的名字,只知道镇上年轻人喊他汪叔,年长点的称他老汪。那时镇上还没有通自来水,饭店和食堂都备有几口大缸,雇请汪叔挑水。小镇人多,天一亮,小河栈桥上就挤满了人,淘米的,洗菜的,漂洗衣物的。为了躲避用水高峰,汪叔大概是麒麟镇起床最早的人。他个头不高,皮肤黝黑,常年挑水劳作,肌肉很是发达。夏日里,他常常光着膀子,肩上搭一条毛巾。两只刷了桐油的圆形木桶,一根黄中泛白的桑木扁担,是他赖以生计的全部家什。这满满两桶水有百十斤重,只见他双肩一挺,借着木桶的浮力,“哎唷”一声,栈桥一阵轻微晃动,汪叔已立起身子,迈开大步,连跨几个石阶迈上岸堤。紧接着响起一串号子声——“嗨嗨唷哇!嗨佐哇哎唷喂!”木桶上下跳跃,水却没有溅出来,与他的脚步配合得恰到好处。他披星戴月,双肩扛起的不仅是水桶,更是全家人生活的重担。他在艰辛的劳作中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挑水技巧,那是他的睿智和精明。

麒麟镇老街的主街在中间,东西走向,不足两百米的街道上,商铺鳞次栉比,没有一户居民住宅。东西两侧的副街,合起来比主街长不少,没有一家店铺,密密麻麻挤满了住户。街道上成天飘着煤炉燃烧时的气味。入夜后,主街店铺纷纷打烊,只有旅馆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马灯,偶有行人匆匆而过,不过此时的副街开始热闹起来。夜色中,家家户户炒菜做饭,街面上飘着饭菜的香味儿。要是夏日,家家户户都把饭桌抬至街心,一桌接一桌,从西往东,一溜摆开几十桌,欢声笑语在大街小巷荡漾着。

小镇人对生活充满乐观,遇到难处,也总是想方设法自我寻思解决。小镇东首有个名叫樊发祥的中年汉子,有点文化,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,但体弱多病,干不了农活。他找了几块旧木板钉了个小方桌,往主街邮电局门口一摆,桌上竖一小牌子,上面写着“代笔家书”。那时乡亲们大多不识字,更别说写信了。樊发祥很有毅力,不管天冷天热,刮风下雨,一天不拉。我常常看到他与访客促膝交谈,随后挥笔疾书,一封家书就成了。至于报酬嘛,也没明码标价,三角五角不少,块儿八角不多;遇上有难处的,义务劳动也是家常便饭。但乡亲们也知他的难处,今天没给代笔费,明天准给你带几穗乡下自家田里长的玉米棒子,或十个八个自家老母鸡下的蛋。就凭这,病殃殃的他不仅养活了自己,还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了。

20世纪60年代初,麒麟镇迎来了一批陌生的面孔,他们拖儿带女,拎着被子铺盖,搬进镇上大街小巷那些提前腾空了的旧屋里。新居民来自距麒麟镇五六里地的一个叫长春镇的地方,那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镇,政府兴修水利开掘海启河。虽然大家都舍不得离开家园,但兴修水利是党的号召,长春镇人义无反顾地告别家园,有的投亲靠友,有的租房,还有的远涉他乡。

搬迁麒麟镇的新住民虽然大都住在副街上,但几乎全是农村户口。当地农村本来就人多地少,好在这群新住民勤劳且手巧,没有坐等政府救济,而是八仙过海,用勤劳的双手去创造财富。想想这已是50多年前的事了,但我却记忆犹新。东街朝北屋的明青伯有一手宰羊杀猪的手艺,他顺势而为,在后院支起锅台,办起了屠宰场;汪家弟兄有祖传的医术,于是汪纪平小门诊应运而生;明青伯对门的倪锦如夫妇,还有西街南巷的孙振东、赵启达琢磨着开起了缝衣店。

我离开麒麟镇四十多年了,麒麟镇也变得越来越陌生了:先是菜市场搬走了,后来供销社的商店关门了,接着两家饭店歇业了。再后来,老街上的青石板路被铺成了水泥路。早些年回去,偶尔还能在街上碰见挑水的汪叔等麒麟镇老人,后来就渐渐难得见到了。环绕畜牧场的那条河也干涸了,只有西侧低洼的菜地,还依稀可见当年小河的痕迹。我知道,儿时的麒麟镇已经远去,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。但小河边那些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麒麟镇人是我永远的乡亲,有了他们,才有了麒麟镇的昨天和今天。当然,明天也一定属于他们,因为在他们微小身影的背后,是一个民族的伟岸灵魂!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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