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舅”俗新改，长江口先开

□ 王鸷翀

有句歇后语，叫外甥打灯笼——照舅（旧），今天就聊聊“舅”俗。

长江口的崇启海，即上海市崇明区，江苏省启东市、南通市海门区，是长三角的“铁三角”。历史上，三地长期隶属于江苏，地缘亲近，文化同根，风俗同源，方言同流，同中有异，各具特色。崇明成陆时，一度是古海门的领地，清代新海门沙地复涨后，垦荒移民主要来自崇明。海门下沙和崇明外沙，是今天的启东版图。崇明和启海南部流行沙地方言和民俗，启海北部一度划为南通东乡，土著“江北人”又叫通东人，通行通东方言与习俗。

江北和沙地都敬重舅舅。江北的舅舅，沙地叫娘舅，也叫“娘舅寄爷”。俗话说，娘亲舅大。舅舅是母亲的兄弟，代表嫁出去女儿的娘家势力，是约定俗成的母权保护人。舅舅是父亲的妻兄弟，书面语内兄内弟或姻兄姻弟，口语江北叫舅子，沙地叫阿舅。姐夫或妹婿与舅子的关系，江北姊舅沙地妻舅。旧时女性在家从父，出嫁从夫，夫死从子，要是在夫家被严重虐待，受到莫大委屈，“泼出去的水”无端被泼了脏水，舅子都会兴师问罪，给姐（妹）夫施加压力，为姐（妹）讨回公道，即使借题发挥“作威作福”也无人干预。既要维护夫权又不能任性，从风俗层面授予娘家监察权，矛盾冲突不惊官动府，由老娘舅摆平，是古人的变通智慧。分家析产、遗产继承、子嗣过继等涉及经济利益的家事，老娘舅即使不主事，也会到场见证。现在不少地方把民事调解员尊称为“老娘舅”“老舅妈”，赋予“舅”俗新的生命力。上海滑稽戏里，李九松终身演“老娘舅”，得益于他出生在海门农村，生活积累对角色把握的贡献。

法治社会给了女性依法维权的尊严，“老娘舅”出场摆平之事已不多见，但在民间活动场合，舅舅的“首位度”并未降低。通东地区凡是家有喜事，诸如砌房子送糕（高，沙地叫搀高头）、吃面祝寿、寻新妇吃喜酒……登号时，舅舅按年龄排序从一号登起。如果晚到，就按应到户数从一号起空余若干号。布置厅堂，舅家的喜轴、贺联挂在大厅正中位居中堂。开宴，舅舅坐主桌首席（方桌坐东北角）。

家有白事，先去舅舅家报丧。舅家上门吊唁，外甥男女披麻戴孝哭到进宅大路口远迎，向来宾逐一屈膝行半跪大礼。料理母亲丧事，舅舅对方案有异议，通常照办，不得改舅舅的“诏”。

俗话又说，外甥不出舅家门，既有母系基因强势的因素，又有外甥常登舅家门，舅舅潜移默化的影响。外甥与娘舅长得像、举止像、腔调像、性格脾气像，使舅甥感情天然亲和。年龄悬殊，情同父子。差距不大，父子加兄弟。舅父相当于半个父亲，心甘情愿给了外甥额外的父爱。舅父的爱和父亲的爱有本质区别，不是必须的，却是必要的；不是强制的，而是自愿的；不是刚性的，而是灵活的。父亲抚养子女有天职，子女赡养父亲是法定义务，但外甥对于舅父之爱，只需常怀感恩之心，报以持久关心，一般不必以赡养来回报。有的外甥父亲体弱多病乃至英年早逝，舅父无私之爱远超生身父亲，堪称再生之父，也不会生出投靠外甥养老的“非分之想”。

“外甥大老爷（yī）”（注：通东方言读音）有点夸张，却是外甥在舅舅心目中的实际位置。外甥未成年，舅舅是助长的首席外援。外甥有出息，舅舅比他的亲生儿女出人头地还骄傲。外甥不争气，舅舅比他亲爹还要内疚，打轻骂重都是爱。在舅舅的“岗位职责”里，对外甥负责，也是替出嫁的姐姐或妹妹尽力，子女早点有出头之日，老姐妹晚年才能多一分保障。若把嫁出去的女子比作一台汽车，舅舅就是生产厂家终身免费售后服务的“特派员”。

外甥的舅舅，也是舅舅的外甥，日后“提拔”为舅舅的舅舅——舅爷爷、舅公，连舅三代，最知任担一角都不易，两全其美更为难。

“娘舅娘舅，说话急吼吼，跑路慢拖拖。抽烟像放火，吃酒像漏斗。”这首沙地风格的童谣，漫画出一个不良舅舅。舅舅的民间影响力大于官方的专家，舅舅对外甥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，不亚于父母。好舅舅是外甥的偶像，坏舅舅是外甥的魔障。舅舅的人格魅力是外甥的成长钙片，舅舅的昭昭劣迹是外甥的免疫漏洞。舅舅强大，外甥雄健。舅舅熊，外甥怂。

舅舅和外甥的品质，影响社会细胞质量，波及国民素质。天下舅舅，个个散装。

舅舅如此重要，从无资质认证，从无准入门槛，从无职业教育，也无交流平台。舅舅不合格，无人引“舅”辞职的自罚，也无“舅地”免职的惩戒。趁着一年之计在于春，以“铁三角”为实验基地，改良“舅”俗，创新机制。建立崇启海舅舅（99）联盟，分设老娘舅江北俱乐部、老娘舅沙地沙龙，线上不断线，线下有交流。每年开次舅代会，摆个舅职演讲擂台，推举舅人新事，评奖年佳十舅，为杰出人物颁发终身成“舅”奖……

长江口铁三角有能力向长三角输送社科软实力，贡献“夹沙江”舅甥互励宝典……